人物｜张伟丽：走上国际赛场的格斗女孩

　　UFC是终极格斗冠军赛的缩写，是目前世界顶级和规模最庞大的职业MMA（综合格斗）赛事。

　　今年3月，邯郸姑娘张伟丽打到了UFC草量级第七名。这是中国，也是亚洲第一次有选手进入这项比赛的前十名。

　　在UFC的八角笼里击打对手之前，张伟丽做过酒店前台、幼儿园老师、健身房销售员，两次因伤病停止训练，可是她最终走上国际赛场。

　　3月18日，北京顺义中粮小镇黑虎搏击俱乐部里，教练和会员的一对一训练正在进行，拳馆里不断发出打靶的砰砰闷响。

　　一个戴着棒球帽、穿着运动服的姑娘，光脚穿过训练场，她伸过来的手温热又带点粗糙的手茧，笑起来一脸阳光：“你好，我是张伟丽。”

　　3月3日结束在美国的比赛，3月9日回国，当天是恢复训练的第一天，张伟丽刚做完力量训练回来。

　　自报家门，大咧咧落座，张伟丽盘着一条腿，手放在脚上，说到高兴处就手舞足蹈放声大笑，眼睛眯成一条缝儿。

　　就是这个29岁的邯郸姑娘，3月3日在美国UFC235数字赛场上，战胜了草量级第七名托雷斯，就此排名UFC第七名，成为中国，也是亚洲，第一位打入UFC前十的选手。

　　UFC的全名是Ultimate Fighting Championship，也叫终极格斗冠军赛，其标志性赛场是一个八角笼，选手要在其中完成对决过程。说到UFC，不得不提MMA（mixed martial arts）。如果把MMA比作足球项目，UFC就相当于比赛中的世界杯，是目前全球最顶尖的MMA比赛。

　　相比拳击、散打，MMA的规则更为开放，一般是三局两胜制，每局五分钟。短短15分钟内，选手可以使用柔术、泰拳、中国武术、搏击、散打、跆拳道、摔跤等综合格斗技能，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击打对方，通过点数、降服、裁判判定终结来决定胜负。

　　更开放的规则，其实是对选手更高的挑战。这就要求选手各种技能都会运用，甚至精通，一旦有弱点，就会成为对手攻击的重点。

　　此前，我国有两名MMA女选手签约UFC赛事，张伟丽是第三个。但她第七的排名，是中国选手在UFC赛场上的最高排名。

　　2018年8月5日，在洛杉矶UFC227赛事上，张伟丽打满三回合，战胜美国本土选手丹妮尔·泰勒。当年11月24日，UFC格斗之夜141北京站比赛中，张伟丽首回合十字固降服战胜对手杰西卡·阿圭拉。

　　“这两场比赛提高了我的自信心。”张伟丽说，第二场比赛一结束，UFC赛事方马上发邮件联系张伟丽，问她是否受伤，如果没有，将尽快安排下一场比赛。

　　丹妮尔·泰勒的UFC排名是第22名，杰西卡·阿圭拉的UFC排名是第16名，对于张伟丽这样的UFC新人，赛事方会逐渐提高为她量身安排的对手名次，“UFC前30名的选手，都非常难打，各有所长。”UFC的规则是，赢下对手，就赢下对手的排名，相当于提高挑战者在UFC的排名。

　　其实，对于国内乃至亚洲的MMA赛事爱好者来说，张伟丽并不是新人。相反，近几年她横扫亚洲各大赛事，职业生涯除第一场失利外，在进军UFC赛场前，已手握16连胜，获得昆仑决的女子草量级、蝇量级以及韩国TOP FC女子草量级的三条金腰带。

　　2018年8月5日，在比赛结束裁判高举起张伟丽的手臂前，没人注意到，相比对手场外有多名指导教练，张伟丽只有一名柔术教练到场，“教练团队两次被拒签，如果不是有朋友帮忙，我转机都是问题。”

　　没有赞助方，没有教练团队，没有翻译。比赛现场，几乎没有一个人为她加油。“那是对手的主场。”张伟丽说，“我问自己，你喜欢这项运动吗？喜欢就去拼，去面对各种挑战和考验。”

　　2018年11月，北京五棵松体育馆，2万多名观众挥舞着拳头为她呐喊，“张伟丽”三个字声浪震天，现场播放着《笑傲江湖》的背景音乐，张伟丽只用了一个回合，降服战胜了阿圭拉。

　　UFC排名第七的成绩，已经是亚洲选手在这项比赛中的最好成绩，但战胜托雷斯后，可能拿到冠军挑战权的张伟丽却说：“离我的目标更近了一步，我的目标是成为冠军！”

　　3月20日，张伟丽在朋友圈发了几条体能训练的视频，她做的是一组plank抬手训练，外籍教练在一旁不停提醒她注意事项。

　　这只是每天体能训练的项目之一，被张伟丽称为开胃小菜。她的一天一般是这样安排：上午三小时拉伸训练，下午两小时柔术或摔跤训练，晚上一个半小时的体能训练，每周只有一天休息时间，还要用来观摩各国选手的比赛视频。

　　训练强度如此之大，张伟丽却非常满意，“现在有柔术教练、泰拳教练、体能教练，还有专门的康复教练，在这以前都不可想象。”张伟丽伸展了下手臂，朝椅子里偎了偎。

　　9年前，张伟丽还是北漂一员，为了能在闭店后的健身房练拳，她特意到健身房应聘前台接待。

　　“去应聘的当天，一进门就看见健身房中间有个擂台，真是眼前一亮。我问店长，没客人的时候能不能在这练，店长说可以啊，我说行，我来上班。”张伟丽回忆，当时太激动，居然忘了问一个月给多少钱。

　　健身房22时闭店，闭店之后大厅一片漆黑，只有跑步机上有一点微弱的光。跑步，在器材上练力量，没人指导，就模仿白天健身房教练指导客人的方法练。

　　“小时候看电视里的武侠片，以为学武术就能飞来飞去。”6岁时，张伟丽在邯郸峰峰矿区跟随一名拳师学习。

　　8岁时，她和父母提出想去武校，“我妈说，你还太小。”12岁，在张伟丽强烈要求下，她进入邯郸一所武校学散打。

　　前7个月，张伟丽的鼻血几乎没停过，“学校500多人，就二十多名女生，训练对打，只能找比我大的师兄练。”张伟丽至今觉得骄傲的是，不管被打得如何鼻青脸肿，她都不会哭。

　　从武术到散打，相通之处都要苦练。2006年，拿下河北省散打比赛冠军时，张伟丽只有15岁，然而2年后，她因腰伤不得不退役。

　　2009年，张伟丽到北京打工，做过酒店前台和幼儿园老师。空闲时间，她玩命地到附近公园跑步，“我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有机会打拳，但我知道，不做好准备，万一有机会，你会错过。”

　　张伟丽也攒钱，准备攒够了找家拳馆接受正规训练，但一打听，一年学费要36000元，当时她的月薪只有1500元。

　　“我要训练，我要打拳，我不能这么待着。”张伟丽回忆，她寻找一切和打拳有关的机会，包括到公园跑步，她也存着小心思，希望能“偶遇”一名职业教练。

　　为了挣钱去练拳，张伟丽从前台改做收入更高的销售，月薪也涨到了一万多元，让她惊喜的是，常有格斗高手到这训练，他们练柔术和搏击，她可以偷偷看。

　　高手中就包括国内格斗名将吴昊天，张伟丽的好学也引起了吴昊天的注意，他将张伟丽介绍到拳天下搏击俱乐部学拳。

　　健身房宿舍到俱乐部要坐1.5小时地铁，来回就是3小时，而下班后的休息时间也就十多个小时，“累也高兴，每天下班就往俱乐部跑，有教练，有陪练，太幸福了！”更重要的是，这里学拳不要钱。

　　时任拳天下搏击俱乐部合伙人的蔡学军回想第一次见到张伟丽，就觉得这个小姑娘和别人不一样，“女孩打拳的少，她身上那股子劲头，让我觉得值得为她提供机会。”

　　3月18日，黑虎搏击俱乐部训练场中间，一名教练正进行当天的训练，结实的肌肉上挂满了亮晶晶的汗珠，小腿击打沙袋的闷响伴随着他的呐喊。

　　“差不多每天都这样练，是不是看着挺枯燥？”张伟丽问。和教练一样，她的八块腹肌清晰可见。

　　“一般上午的拉伸训练，我能喝3公斤水，都不用去厕所，全流汗了。”张伟丽攥了下拳头，拳峰上的茧子明显地凸出来，她伸开手掌，手心的边边角角也比普通人摸上去有磨砂感。

　　3月13日，张伟丽在微博上发了一条小视频，她吃了一支冰激凌，边吃边仰天傻笑，“香甜可口，太好吃了。”微博的配文是：比赛赢了奖励吃冰激凌，平时吃不到。

　　作为一名竞技运动员，她戏称吃饭对她而言，不叫吃饭，是为了训练，为了比赛。

　　UFC首秀比赛前，张伟丽要在两周内减重10斤，降到104斤的草量级范围以内。

　　“白水煮肉、煮菜，一天五六顿，但不能吃太饱。不停喝水，穿不透气的外套跑步，一天七八公里，衣服一脱里面能倒出水来。”张伟丽说，最后两天进入断水期，渴了只能润一润唇边。

　　2014年，边打工边训练的张伟丽，已经初露锋芒，新加坡赛事ONE FC找上门来签约。张伟丽琢磨着，要打职业赛事了，得专心训练，就把月薪近两万元的健身房工作辞了。

　　辞了工作一周，训练中张伟丽再次受伤，走路都成问题，“当时都怀疑，点太背了吧？是不是我不适合干这行？”但看到别人在台上比赛，她安静下来，“比赛可能就是挑战，包括挑战自己。”

　　9个月的漫长康复，直到2015年6月，张伟丽才恢复训练，“耽误的时间多，就更觉得珍惜。别人9时进场训练，我就8时，别人下课走了，我再加练一小时。”

　　大起大落的人生经历，张伟丽看到的都是收获，“通过和不同的人打交道，我学会了从选手的肢体动作、面部表情，判断她可能要做的下一个动作。”这对于赢得比赛，重要性不言而喻。

　　2017年9月，昆仑决赛事中，张伟丽对战桑托斯，对决中，被对手击中面部，鼻子和嘴唇都高高肿起，回到酒店看到等候的妈妈，赢了比赛的张伟丽哭了，“我寻思我妈怎么也得哄哄我，结果她说，你干这行，就不可能总是你打人家。”

　　UFC比赛有一项花红奖励，赛事方认为这场比赛打得精彩，可观赏性强，会有5万美元的额外奖金。

　　“我没想过拿这钱，比赛的意义是胜利，而不是折磨对手。”张伟丽说，在能赢的前提下，尽快结束比赛，是对对手的尊重。

　　相比获胜时，被裁判举起手臂的一刻，张伟丽说，她更喜欢出场时走出通道，迎接观众掀翻屋顶般的呼喊。“你会觉得之前多少等待和坚持，都是为了这一刻。”

　　经过2016年一年的比赛，张伟丽已经磨炼得有模有样。这时，进军中国的UFC希望有中国选手参与，向国内一线格斗高手发出邀约，张伟丽受到了签约邀请。

　　如果签约，就意味着成为中国女子综合格斗签约UFC的第一人，张伟丽有些心动。

　　“我和蔡哥商量，要不要签。他说你要那虚名干嘛？签得早，不如打得好。”张伟丽接受了这个建议，“相比名气，比赛成绩才是拳手的价值。”

　　UFC发布的智能力量检测器，张伟丽曾做过测试，一分钟她出拳击打能达到7.57吨，平均一拳180斤，实际单拳的击打力度，应该远高于这个数据。而这，正是数以万计次重复训练的结果。

　　赛场是检验训练的擂台。UFC的签约选手，一年一般3场比赛。但2017年，张伟丽打了11场比赛。其中昆仑决木兰传奇女子八人赛，她一晚上对阵3名顶尖选手，快速积累了比赛经验。

　　2018年4月，UFC再次和张伟丽接触，这次她没有拒绝，“因为我觉得我准备好了。”

　　张伟丽确实准备好了，她正在等待UFC赛事方的下一场对手配置，一场场打，打好每一场。（记者白云）

　　3月16日，张伟丽在微博上晒了两张照片，重点是她刚修好的眉毛，俏皮的眼神，美颜的图片，这是张伟丽的另一面。

　　采访时，张伟丽大方介绍，她也会涂指甲油，偶尔画个淡妆，化妆品她最多的是面膜，不过一个月也就贴一两次，“总是忘。”

　　在社交软件上展示和普通女孩子一样的一面，是当下年轻运动员带给我们不一样的东西。她们灵活地运用社交平台，推广自己从事的职业，也推广着自己。

　　埋头苦练不闻窗外事，似乎已经落伍。像张伟丽一样的年轻运动员，不再是只有比赛时才出现在观众面前。

　　因一句“洪荒之力”而走红的游泳运动员傅园慧，让观众们不仅关注运动员的成绩，也开始关注运动员本人。人们追逐的热点除了谁是冠军，还有冠军是什么样的人。

　　张伟丽时常在新浪微博和网友互动，她有18000多名粉丝。微博上她会分享喜欢的橄榄球运动员，也会秀某天的晚餐，既有“面目狰狞”的力量训练，也有比赛结束后和朋友的放松合影。

　　向公众展示竞技运动员的日常，这拉近了她和粉丝的距离，也让更多人了解MMA这个项目。

　　从评论区留言也可以看出，粉丝们很欢迎这样的互动，这让过去只有赛场成绩和排名的运动员们，变得触手可及，也更有温度。

　　她介绍团队时的感恩和对运动生涯低谷期的看法，都展示了一名成熟运动员的稳定心态。

　　尤其是她在UFC第三场比赛结束后，在直播现场回答主持人的提问，毫不掩饰获胜的喜悦，非常尊重对手的水平，诚恳表达对下一场胜利的期待，更体现了90后运动员的职业水准。

　　过去人们对职业运动员的印象大多是坚持和艰苦，但在年轻运动员的字典里，这些字眼被热爱和事业所代替。

　　从张伟丽描述这项运动时的表情和动作，都能体会出来，她的热爱发自内心，她对事业情感真挚，这也显得他们对胜利的追逐有了更多年轻人追求梦想的坦然。

　　勇于挑战，敢于发声，乐于接触社会，这是张伟丽一代年轻运动员的新特点。这并不代表他们的世界过于自我，相反，他们的爱国情绪更加热烈，就像在UFC赛场上，张伟丽总会大声地介绍自己：“I come from China.（我来自中国。）”（文/记者白云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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